1991年冬季,我戴上了大红花,第一次经历了坐火车,连续扛了20多小时的硬板座到达四川江油,一路折腾后再也没有坐火车的欲望了,幼年的好奇心和奢望从实现时也就夭折了。
新兵班长,对我来说是刚进军营接触最大的官,班长号称是军中之母,是兵之头将之尾,也是我们军旅生涯的直接开启者和带路人。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班长的军事素质决定了新兵的军事素质,什么样的班长,带出什么样的兵。
我的新兵班长陈传进是安徽霍邱县人,1990年12月入伍,比我早一年兵,身高1.7米左右,年龄比我大1岁,黑黑瘦瘦的,一点也不壮实,甚至有点斯文,说话时还有点腼腆。
第一次见到班长是新训分兵的时候。我们步行从江油火车站一路背着60多斤的行装行程10多里,灰头土脸地到了新兵集训地江油教导队。这里应该是一座旧的营房,一排排干打垒砖瓦房,样子十分陈旧,外墙上的石灰皮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砖块本来颜色。我们到的时候,新兵班长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的脸和手都红红的,是典型的高原红,一个个看上去黑红黑红的,本来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五六岁,当时还纳闷呢,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从高原青海格尔木过来参加集训,新训团是临时单位,是每个支队抽调的人员作为新训班子。
因为一路奔波,大多数新兵都蔫不拉叽的,就像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的在班长们的帮助下提着背包集合列队,等候点名分班。连长拿着花名册开始呼点我们的名字,按一二三四班……的顺序,点到名就跟着自己的班长回到班上,然后按照班长的指示开始铺床铺,打扫卫生,那时候感觉班长官真大,想让我们干什么都是他安排。
因为我来自农村,那会儿身体素质却还不错,要比城市兵精神点,就这点儿苦根本不算啥,不像城市兵那么矫情。开过饭,班长说:谁跟我去打开水?看着其他战友东倒西歪的样子,我自告奋勇地跟着班长去。去打水的路上,我一路小跑挺开心跟着班长,班长穿着一身军服,肩上一粗一细,走起路来挺精神,挺胸抬头,我也就大步跟着班长,学着班长的样子,但总感觉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后来经过训练,我感觉和班长走得一样了,也就自然了,那年班长是下士军衔。
在休整一周后,紧张的军事训练开始了。别看班长看起来斯斯文文,喊起口令来也是气势如虹,声若洪钟,军事素质绝对杠杠的,训练起来一点也不含糊,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节都要严抠细训,绝不放过。课间没有完成好的训练科目,加班加点也要训练达标。每次他吹口哨加班训练的时候,我们都恨得牙痒痒。班长说,你们练不好,丢的不是你的人,说小了丢的是班长的人,说大了万一上战场,丢的可是自己的命!这句话一直烙在我心里,也成为我坚持训练的原动力。训练不到一个月,团部开始抽调临时公务员、卫生员、报道员,很荣幸我被调到团部当报道员,主要任务就是办简报,平时去基层连队收集训练信息,团部开会、会操、大型活动时照相,用官方定位就是叫去基层采访,回来编稿,开始还感觉很神气,后来才知道这活不好干,这都是编外活并非本职工作,本职工作就是政治学习、军事训练,班长从来在训练任务上对我不会网开一面,而是对我因报道任务耽误的时间必须补回来,尤其是晚饭后成了班长对我开小灶的主要时段。那时候的简报不像现在电脑这么方便,定稿后要刻在腊板纸上,通过油印机印出来,并且还要装订分发,每周一期,写稿编稿还真不是个轻松活。就因为编稿还差点出了点问题,幸亏班长提醒得及时,那时候每个连队有评比,除了军事训练就是政治工作,政治工作主要看简报上稿量、橱窗专栏、党团活动,分管的中队指导员是主抓这些的,所以都很重视。
一天班长单独叫我,因为班长的“小灶”吃习惯了,扎起腰带一个跑步就去往操场方向,班长一个手势,我又返回来,班长左右看了看,很神秘,发现周围没有“可疑”人员,就掩着手到我的耳边小声地问我:“二连指导员的稿子你是不是给人家没用过?”我说二连指导员叫啥名字,他说:董××,我说我不清楚他有没有投稿,班长用指头狠狠地刮了一下我鼻子,就你牛,走,快跟我去看稿件,我把班长带到了团部办简报的一个办公室,连忙把废稿拿出来看,从办过的三期里面共找到了那位指导员的8篇稿子,我一看稿子知道真的一篇都没刊用过。我刚要给班长解释说,他的这些稿件一是没有新闻性,都是正常的学习训练,没特点……二是字写得歪歪扭扭,根本不好看,……还没等我解释这些,班长直接把稿件抢过去,看都没看让我必须要用,说不然吃不了兜着走。看着班长这么严肃,知道自己闯祸了,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加班,所有印好的50本简报全部作废,重新排版,再重新刻印,第二天班长第一时间拿着班里分到的简报找我,问怎么只有董指导员的1篇,我说有2篇,班长急了,怎么找不到,我指了指“二连供稿”四个字,班长笑了,你小子变机灵了。因为同一期简报刊用同一个人的稿件2篇不太好,全团1000多人,每次收稿上百份,加上领导的讲话,上面的指示,工作动态外,就那几个版面,根本编不了几篇稿子,并且不能重复,所以当时感觉还是有压力的。过后一想你一个新兵蛋子,竟敢枪毙指导员的稿子,他可是大官啊,当时还真吓出了一身汗,万一这个董指导员每次看不到自己的稿子生气了给我穿个小鞋还不是小菜一碟。这次真的得好好感谢班长提醒得及时,不然就完蛋了。过后,班长又一一列出了各中队的连长、指导员、排长的名字,让我以后放灵活点。当时没理解班长的话,只是委屈求全,后来到了老兵连,才知道班长的良苦用心。
继续学习训练,继续每天的工作,班长俨然一副正经的样子,我也不曾因此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无论是队列、器械、射击、五公里越野等,别人能完成的,我绝不拉稀摆带。当然也有闹情绪的时候,我觉得我干的工作多,训练时间少,动作不规范能过得去就行了,可班长从不放过,每次班长让我出列“示范”,在战友面前觉得很没面子,就跟他对着干,他举起手里的皮带,“信不信我抽你!”但手里的皮带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事后,他会把我单独叫出去,跟我做思想工作:这不是针对你,对自己的放纵就是对敌人的仁慈,现在不加强训练,保卫祖国少了本领支撑,我们是交通部队,去老兵连就训练少了,主要是施工生产,一旦国家用我们就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在新训军事科目考核中,我的每一项训练科目都完全达标,几乎科科都是优秀。
因为在新兵连我工作的特殊性,班长在生活上特别关照我,对我也特别宽容,他经常问我训练吃不吃得消,饭有没有吃饱(因工作原因经常错过吃饭时间),隔三岔五去连队隔壁的中灶(新兵团领导食堂)要馒头给我,因为他有老乡在那里做饭,我是北方人喜欢吃面食。闲时间班长会教我们怎么洗衣服,伙食团帮厨怎么洗菜、炒菜、蒸馒头等。
记得有一次,心情不好就约了老乡到小卖部一人买了一瓶二两装的二锅头和一袋鱼皮花生,躺在训练场的一个凹坑里,三下五除二喝光就回来了。当然,我们这点小动作瞒不过班长的“法眼”,他把我和老乡叫到营房后面,不分青红皂白把老乡训了一顿,以后再带着康维英喝酒,我给你处分!其实,是我约别人喝酒,害人家挨一顿骂,想想心里挺过意不去。因为班长知道我不会喝酒,是因为他们班长聚餐一起让我喝,我说我不会,班长却认真了,新训期间喝酒抽烟都是不允许的。
三个月后,班长完成了他的训练任务回到了原单位,我们也都分到了各自的老连队,开启了全新的军营生活体验。因为班长住在团部外面的一营,我分到了团部政治处宣传股,基本没时间再见面了。有一次,我外出时在团部外面竟然遇到了我的班长,他还是那么黑黑瘦瘦,穿了一身便服,看起来更加的精瘦了。他告诉我,他要退伍了,说以后有时间欢迎我去安徽玩。就此匆匆别过,再也没曾见过这位对我严格要求,关爱有加的老班长老大哥。虽然离开时相互留了地址,他还留了家里的电话,可是那会儿部队根本没有地方座机,手机都没听说过,也没有QQ,更没有微信。那些年,国家改革开放如日中天,城乡建设步伐快马加鞭,很多老城都改建了,原来的住户基本都搬离了原址,如果失去联系,想要再联系上几无可能。
直到今天,还一直没联系上班长,说实话是我的一拖再拖,信息这么发达,是我没有主动联系班长,总感觉没有什么可喜可贺的事向班长汇报,一直想着等机会吧,就这样一次次的欲念一次次打消。值此“八一”,想想我都退役回家了,一别班长30年了,实则属于想念班长,以文感恩,班长一定生活得很幸福。我想告诉班长,我很想他,很感谢他对我的严格,对我的关爱,对我的包容,欢迎他有时间携家人来甘肃,定当“把酒小聚话兵心,再叙当年战友情”。愿他能看到这篇文章,能够联系上我,那个曾经最关爱我的人,也感谢战友提供他的联系方式,相信在信息发达的今天,很快能联系到班长,一定让我们能够在分别三十年后再能联系。
热切期盼和老班长再见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