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是鹰,三十岁是驴,四十岁是牛,五十岁是狗。而我过了牛的年纪,快活成狗了,还没活出牛的境界,生活的鞭子始终没抽掉我的驴脾气。于是,驴派我代表它“噢啊”几声。
由最近的网络词“驴友”解释,驴应该有渴望自由和冒险精神,就因为有了驴字,所以又有了一些调侃或贬义成分,可见驴在人们中间是不受欢迎。又见驴代表民主党,是民主党党徽,可见驴是个不听话的家伙。
初读《黔之驴》,得“黔驴技穷”一词,方知驴是笨拙的,可能黔之驴蒙受了千年之冤,在老虎面前,即使不笨拙又能如何?
小时学的小毛驴和电磨比磨面,驴仍是反面典型,可我要为它伸冤,驴是在主人的鞭子下不得已而为之,“你不努力怎么知道比不过电磨?”“努力了,不给自己留遗憾。”驴明知比不过,为混一口草料,不得不卖命。
有的驴就不那么好管理了,不管是老虎,还是鞭子,它都不为所惧。干着干着就开始“噢啊噢啊”地表达它的心思,主人完全知道它不乐意干了,装作不懂,使劲用鞭子抽,不好使的话,上呲牙(用铁丝勒住牙龈),时不时拽下连铁丝的绳子。于是,驴便老实几分,“驴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驴这样劝自己。
三十多前,我村有一老头喂了两头驴,那年大旱,青草不好搞,于是老汉不让驴活动,说是浪费青草,可偏偏驴不争气,一有机会就想撒撒野,老头费好大气力逮住它就打,擀杖般粗的棍都打折了,边打边训话,驴当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刚开始驴不服,后来意志上不再反抗,驴最终也没能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有次一坐在毛驴车上的老婆骂赶车的老头,“你弟兄几个都是犟驴”,老头不敢惹她,便用鞭杆朝驴身上猛打,驴很生气,“你老婆惹的火,干嘛打我?再说那几家的驴我咋没见过?”一走神,把车子拉进了沟里。
在对待驴的态度上,人类却表现出了一种不公平。同样都是拉车拉犁,为什么人会把牛视为任劳任怨加以褒奖,把马视为远大志向的象征来颂扬?什么“蠢驴”、“笨驴”、“秃驴”,动辄还要“卸磨杀驴”,驴还真的就搞不懂。
于是城府颇深的牛对驴说,“规规矩矩干活,‘言多必失’嘛。”牛非常清楚:话说多了,会被“别有用心”者“对号入座”,或是被视为“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和尚本是“和睦尚贤”之意,却和驴也不清不楚。相传以前和尚爱骑驴化缘,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说和尚是游手好闲之辈,久而久之,众人一见和尚来了,就喊,“秃头骑着驴来了!”后来为简便,便演变成了“秃驴来了”,我不知道,到底是人玷污了和尚,和尚玷污了驴,还是驴玷污了和尚?由这个词给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后者,驴总是这么倒霉呢?
或许一切都是驴的错……
驴一生其实真的挺不容易的。“娇马贱驴农闲牛”,生产队那会的秋后,马是拉婚车的一把好手,提前几天饲料员就加料,还常常在阳光下用梳子给马梳理毛发,哪头牛身上发亮了,还时不时用手给捋一捋光滑的皮肤,牛便“哞哞”地答谢。驴就不一样了,人一靠近它,四条腿乱弹,还仰起头,“噢啊噢啊”地叫,所以大都不喜欢靠近它。在大圈舍里,驴却总被拴在靠近大门的马槽边上,冬天冷风从那扇总也关不严的大门蹿进来,全被驴挡住了。开饭时,马还常常给它示威,待马吃饱喝足,才轮到驴。饲养员进出屋子时,还要朝它屁股上踹一脚,怪它挤住了门。
在新疆驴最多的是南疆,九十年代那里的维族八郎赶的平板驴车以拉客为主,淡季或一天的淡时驴车聚在同一地方,尤其壮观。八郎们丢下驴车,打斗嬉闹,驴也你凑近我,我凑近你,秩序很乱,不会所有的驴听一头驴在那叫,它们呼朋唤友,各自找着小心肝,意中驴,于是一片驴的欢呼,甚是自由。
新疆有这么个故事:有一头野毛驴十分羡慕生活在农夫家的牛。一天,农夫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堆满了草料,小毛驴想这下不用再去辛苦地觅食了。便轻轻地靠近,农夫也很友善地接纳了它,还给它玉米棒吃,小毛驴高兴坏了,就留了下来。后来小毛驴长大了,农夫蒙上了它的眼睛,脖子上套绳子,牵到了磨房。毛驴不停地挣扎,结果得来主人皮鞭的毒打,背上钻心地痛,毛驴痛得大叫“嗯昂,嗯昂”……
毛驴就生活在主人为它设计的圈子里转着,转着……
驴老了,干不动了,不像人,能卖卖老,坐享其成,儿女绕膝,享受天伦之乐。于是老驴耷拉着头,眯着眼,再没有当年的雄风,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如今驴不再拉磨了,养殖也规模化了,养殖厂里全是抬头抢食的驴,它们撕咬着,争斗着,最终是要成为下酒菜,熬成阿胶的,只偶尔在街上见拉车的驴。
那些低头拉车,还没累死的驴,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