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不到。门外，传来微微的敲门声。这么早，会是谁?
我打开门，母亲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外。还没起来呀，母亲呵呵一笑。我揉着惺忪睡眼，一边应着一边接过母亲手上的东西。
发现母亲有些喘，从车站来我家要有20来分钟路程。母亲黑白相间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还未来得及打理。母亲一定是一大早赶最早的一班坐公交过来的，手上拎着三、四个塑料袋，装满了青菜、苋菜、生菜，绿油油的，嫩嫩的，还带着些许露水，好生新鲜。一如母亲的“孩儿”，可爱无比。
母亲不打招呼，每次送菜过来，都是这样。
妻子自然欢喜，这些都是她的最爱，总说市场上的蔬菜不好吃。放下菜，我连忙拿来拖鞋，给母亲换上。坐定，母亲一如既往，不停地说，今年的菜，长得快，长得好，边说着，边指点着那些蔬菜。我站在一旁，跟着附和着，人好，种的菜都好。那一瞬间，母亲很得意。越发苍老的脸上，绽放成一朵灿烂的花，如同刚刚摘下来的时蔬，充满了生机和荣耀。见我表扬她，一如孩童，手臂开始挥舞起来，不停地述说着种菜的不易，“你们晓得，那块地不好种，地方不大，土也不好，没什么肥，天天还要浇水浇尿。自己种的，不打药水，吃得放心。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事，搞搞玩玩，消磨时间。”你种的菜，就是好，我们都不舍得吃，妻子也一旁不停地赞着。
母亲讲的那块地，我知道，其实就是她现在打工的单身宿舍院墙边的那畦地，也不过而、二、三十米长，一米多宽，是先前值班的老人留下来的。
每个周末，我和妻都要去看母亲。每一次，我们都要在菜地前，来回走几趟，欣赏欣赏母亲的作品，见到那菜势旺盛之际，妻子总是在菜地前，和母亲调侃几句，我们是在享受了农家乐呀。母亲笑而不语，脸上挂满了自足和开心。
我知道，母亲一辈子都离不开土地，土地和我们一家人一样，都是她的亲人。
先前我们在乡下的时候，母亲就是远近闻名的种地种菜的高手。父亲远在矿上工作，无暇顾及，最多农忙季节，回来帮帮手。日常田地的打理，全靠母亲一个人。父亲去世后，我们到了矿里，母亲也没闲着，一边做着临时工，一边还在屋子前后，开辟一块块空地，种着一些蔬菜，其乐无穷的。尽管，乡下姨娘、舅舅们也时常送点菜过来，不愁吃。但是，母亲还是坚持种着。每天忙忙碌碌的，和在乡下一样，乐此不疲。时常，还送些菜给左邻右舍。
女儿出生后，母亲就来到我们居住的这座江南小城，帮我们照料孩子打理家务。
那一阵子，母亲总是说，城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方便，就是没有菜地。时不时，一脸惆怅，不停叨咕，等女儿大了，她就回去了。
母亲，最终没有回去。我知道，母亲心中有个结，始终没有解开。
也许是老天的眷顾，机会来了。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公司的一个单身宿舍需要值班看管人员，岁数大点也没事。我赶紧告诉了母亲，她开心极了。我们能干，我们身体没问题。母亲的嗓门很大，看样子很乐意，也很自信，。
那一天，母亲早早把家常日用捡拾好，等着我过去。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母亲还带着跟随她多年的铲子、水壶、菜籽等种菜的物料。看样子，似乎要大干一场一样。
我开车把他们送过去。一进院子，母亲一下眼睛亮了。这儿还一块菜地呀，这下好了，有事干了。那情形，如获至宝。像一个孩子。
打那以后，母亲除了打扫卫生、看管车棚，一门心思就在那块菜地了。尽管菜地不够大，着实也是辛苦。每每过去，我都劝说她，不要太累。她总是笑笑，这点菜地算什么，和老家的地相比，差远了。
种菜是苦差事，要浇水施肥。还要时时关注长势，不停打理，如同照料孩子一样。母亲总是不厌其烦。
菜地不大，给母亲弄得很清爽整洁。一块一块的，各自生长，仿佛一幅田园画卷。不同季节，都有不同的收获。每每过去，母亲都要拽着我去看看。她倒像一位农场主一样，指指点点的，给我一一介绍。看着那些长势旺盛的蔬菜，一脸的骄傲。每一次，我们离开时，她都要精心挑选，给我们准备满满几塑料袋菜。时不时，还会给院子里同事们带点，送点旁边要好的住户尝尝。先前值班的老夫妻有时过来，一看菜地，羡慕不已，直夸母亲能干。
院子里的同事，见母亲打理之好，也蠢蠢欲动，闲来无事，想试试种点菜。母亲很慷慨，索性辟了两小块。过了一阵子，反差出来了。那些同事种的菜远不如母亲种得好，直请教母亲。母亲也毫无保留，传授自己的经验。站在一边，看着母亲不停地指点，那一刻，在我眼里，母亲就像一位教授，那么朴素，亲切自然，深怀自豪。
那个周末，我们如常。进了院子，见到母亲独自呆呆地坐在院门口，不作声。我上前问她，她也不说话，只是指着那块菜地。啊，菜全给拔了，那块地上只剩菜叶一地，狼藉一片。我赶紧问，怎么了?社区不给种了，这也不影响什么呀?母亲语气有些硬，牢骚满腹的。我有些纳闷。母亲跟着说，哪不讲呢，都在院子里，不碍事呀。我知道，当年母亲就是冲着这块地过来了，这下倒好，不给种了，母亲能待得住吗?母亲皱着眉头，看起来心思很重，也有些伤心，白发似乎多了几许，目光中增添了不少失落。我不停开导她，不给种，就算了，还省点事，人也快活些。母亲不以为然，不停地说，不就种点菜吗，你帮我找找人，通融通融。我以后，肯定把菜地弄得干干净净的，不影响检查。一番话，坚决执着。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经过一番疏通，社区默许了。只是，要求不能搭架子，种点低矮蔬菜，平常要保持整洁。告诉母亲时，在电话那边，母亲很激动，不停地说好好，还不停地表扬我。逢人就说，我儿子真有本事。
我再去时，菜地似乎焕发了青春。尽管，有些菜，没有长出来，但长势可见，整个菜地给母亲打理得井井有条，看着很舒服。母亲拍拍我，要感谢儿子呀。那一刻，我安下心来，如同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
我知道，这块菜地成了母亲的命根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