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不美家乡水。远离家乡的日子里,我无数次梦回家乡那条碧波涟漪的外河;无数次梦里重返童年那段与外河结伴的无忧时光;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哺育我成长的家乡的外河——青弋江。
我们的村庄坐落在青弋江畔,位于县城湾沚镇下游三公里处的三岔河口。东北方邻周皋圩,西北向接陶辛圩,水路交通极为便利。外河是我们这一带伴河而居的人们对这条河流的俗称。直到我读小学三年级时,在一堂作文课上,才从老师那里了解到,“外河”学名“青弋江”,源出黄山,是长江下游最大的一条支流……;千百年来,她无私地润泽着两岸无数的土地,滋养着万千百姓……。”
“哇!‘外河’是条‘江’啊!而且还有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和这么悠久的历史!黄山在哪里?离这里远吗?......”听完老师的介绍,各种慨叹和好奇纷纷涌上心头。自此,我牢牢地记住了“青弋江”这个称谓。但村里人至今仍沿袭祖辈们的称呼——外河!四季当中,相较起来,春、夏季节时的外河是最受我们这帮孩子欢迎的了。
春姑娘来了。外河滩上的小草泛着一片嫩绿,岸边的柳树也透出了新枝。空气中氤氲着花草的芬芳,平静的河面时而被微风吹皱,波光潋滟。散放在河滩上的牛、羊,悠闲地咀嚼着鲜嫩可口的青草。男孩们折下细柔的柳枝条,编成柳条帽戴上,玩起了打仗的游戏。分配角色时,没人愿意扮反派,只得由两队各派一名代表来“枪打茅司缸”,以决输赢。赢了的扮“八路军”,兴高采烈;输了的扮“鬼子”,垂头丧气,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尽快结束这场“战斗”,重来一局。角色分配好后,大家找来木棍或树枝权当机枪使用,并迅速分散开来,找好掩体,“突突突……突突突……”地开始互相射击起来。当一位“八路军战士”把拳头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吹响“嘟嘟嗒……嘟嘟……嘟……”的冲锋号时,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冲啊……杀啊……缴枪不杀……”的呐喊声,“鬼子”最终被全部消灭。打仗的游戏自然没有女孩子们的份,她们在草丛中,摘来几朵蓝的、红的小花戴上,相互追逐嬉闹。
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时节很快就会过去。入夏前的梅雨季节,外河一改往日的温驯,像青春期叛逆的少年,暴躁易怒。在狂风暴雨的助虐下,一排排浊浪,如同将要吞噬万物的怪兽,裹挟着树木杂物,奔腾而下。这时候的外河是极其骇人的,也是孩子们要远离的地方。
梅雨季节过后,进入盛夏的外河,水是充溢的。
母亲每日从早到晚忙于农活,洗衣的任务就落在当年十一二岁的我的身上。清晨,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我夹杂在洗衣服的人群中,拎着装满脏衣服的木桶,扛一条长木凳,越过河堤。这时的河边已经热闹起来,小鸟在树丛里啁啾,知了和昆虫也在低声和鸣。迎着一缕清风,挽起裤脚,踩着细软的沙子,踏进碧绿、清澈的河水,探手下去,掬一抔来,清洗脸颊,沁凉的感觉,迅速传递到每一个细胞,使人全身感觉到那种天然的凉爽。浣衣人用棒槌敲打衣裳发出的“砰砰”声、行船激起的浪花拍打水面声和浣衣人们的谈笑声,合奏出一首美妙的交响曲,搅动着清晨的宁静,唤醒了睡梦中的太阳公公。
当太阳公公红彤彤的脸颊染红天边的云彩时,大人们已经去到自家的田地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外河这时就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游乐场。即使大人们再三告诫不要下河,并吓唬道:“河里面有水猴子专门拖小孩脚。”但潜在的危险终抵不过好玩的童心。到了河边,早把那心底微微的怕,抛到了九霄云外。
划水是住在河边村庄里的孩子们的必修课。那时划水,可不需要教练。闭上眼,把头埋进水里,多扑腾扑腾,多喝上几口水,胆子大的,半晌时间,就能狗刨式地游上一段距离了。
在我们童年时(上世纪八十年代),为开采湾沚的黄沙资源,政府先后筹建五十万元专项资金,租用挖泥船,疏浚了湾沚至芜湖入江口的航道。丰水期,适航河道约有百十米宽。一千吨左右满载的铁驳船可以自由通行。在陆运和空运不发达的年代,青弋江水运一片繁忙。从湾沚到沿岸各乡镇的客班船、湾沚到芜湖市的客轮、运输黄沙的拖驳船队和吸沙的水泥船,云集于此,日夜穿梭在这条黄金水道上。
我特别羡慕那些水性好的小伙伴。有些人游到河中间,抓住过往拖驳船挂在两侧的轮胎靠垫,随船驶去好远。回来时,则攀住逆向行驶的船;还有的光着屁股,顺着靠垫,爬到船上。起初船工看到他们游近,会拿着拖把和竹竿来撵。但那些在河道里航行久了的船,见得多了,只要你上船不乱来,也就懒得去管,等他们自己想走时,会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调皮的还会游到对岸的河滩上,弄来玉米和山芋。我是万不敢游那么远。
那年月,水果是极稀罕的。上游若是漂来一块西瓜皮,立即有四五个人奋力游到近前争抢,只要还有一点红瓤,都会被大家啃得干干净净;连在岸边“搁浅”的烂苹果也不肯放过。
以前的我们,真是不知“脏”为何物。记得河堤下有一处不大的烂泥坑,几头猪经常在里面打滚、憩息。泥水里混合着猪的粪便,脏的泛绿。就算是这么肮脏的地方,我们也没放过。不知是谁起的头,用土块撵走了正泡在泥水里的猪们,纷纷跳了进去,从头上到脚背,涂抹一层厚厚的泥浆,只剩下两只眼睛在“骨溜溜”转。这样子的好处是:不怕晒、不怕牛苍蝇(学名:牛蝇,叮人特别疼。)。在沙滩上冲杀一会,再扎进水里,清洗干净。现在想来,简直是匪夷所思而又不可思议。“无知者无畏”,大约就是我们当年的最好写照吧!
每回下河之前,心里总会担心被父母回家时看见衣服是湿的,头发还没干,到时自然免不了一顿臭骂或者来盘“竹条炒肉丝”。为能躲过“检查”,我们也是动了一番脑筋。光溜溜的下河,上岸后,在炎炎烈日下,一边歪着头,跳着脚,倒掉溢进耳道里的水;一边不停地用手在头上来回拨弄着,希翼早点晒干头发,姿势甚是古怪而又好笑。但父母们的警告通常是象征性的,因为在水里泡得久了,身上再干,只要用手指轻轻划过,就会清晰地显出几道白色印痕。
也有准许下河的时候,那就是和家人一道刚忙完农活回来,理直气壮地喊道:“爸,妈!我去河里冲一下啊!”
“哦!洗一下早点回来……”
还没等到爸妈的话讲完,一溜烟早跑没了影。
夏夜的河面,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河堤上,虫蛙齐鸣,凉风习习,是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消暑纳凉的好去处。男人们围坐在竹凉床上抽烟聊天;女人们轻摇着蒲扇给疯玩了一天的孩子们驱蚊降温,把他(她)们安然地送入梦乡。
多年后,当我再次伫立在老家的河堤上时,旧年往事齐齐涌上心头。此刻的我犹如面前的河,熟悉而又陌生。当年懵懂的孩子,已让时光染白了双鬓,岁月沧桑了容颜。青弋江——家乡的外河,历经多年,依然是那么澄澈,只是曾经繁荣的航运业,在现代愈加发达的交通网络冲击下,早已远离昔日的喧嚣。
值得庆幸的是,在乡村振兴的浪潮中,这条昔日的“黄金水道”即将迎来新的发展机遇。政府已经规划实施将在陶辛镇小河口和红杨镇虾鱼沟各修建一座防洪闸,河堤筑修成宽达六米的柏油硬化路面,河堤上还将建有永久性防洪哨所和亮化工程……
家乡的外河——青弋江,是我梦开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