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坟地上，刘继堂顺着布好的红、黄、蓝三色线，边走边提起又放下，杨美英跟在后面，在木制男婴上缠绕收线，且念念有词。
莫大勇手拎顶门棍举起晃动，颇为凶神恶煞，十分张狂地大步向刘家坟地走过来。
莫丽花在后面边跑边冲着坟台的方向声嘶力竭地高喊：“刘继堂——刘继堂——”
莫大勇看到了刘继堂和杨美英，索性举起顶门棍放开双腿跑起来。
刘继堂和杨美英正在收拾作法摆置的东西，忽然间听到骇人的熟悉的惊呼声，一甩脑袋便看到了莫大勇似只猛虎一样朝这边扑来。他一声惊呼，拎起东西拽上杨美英就跑。
杨美英一看到莫大勇，魂儿都吓飞了，跑起来比刘继堂还快。
莫大勇跑到坟台便气喘吁吁力不可支，他看到刘继堂他们跑过排盐沟隐入土丘后，深知追撵不上，遗憾地站在那里翻转着白眼向坟地四处扫看，猛然间挥舞顶门棍照着坟头一顿乱打，打累了便瘫坐在地。
莫丽花赶到后喘息难定语不成句，只是抖动着手势劝阻他……
坐在地上的莫大勇看着刘继堂跑了，心里自然气恨不过，又看到了坟地四角新栽了树，恶狠狠地说：“这个牛鬼蛇神，拿栽树讲迷信，看我给你来个痛快的！”
他起身走到一棵小树前，冲着刘继堂跑了的方向吼喊：“刘继堂，你知道我这是干啥，这是鲁智深拔倒垂杨柳。”
莫丽花看着他要拔树，扑上前拼命阻止，但这阻力手不随心，看去倒像是两人合力把棵树拔了出来。
莫丽花跌倒在地放声大哭。
莫大勇闪跳着脚步一口气连着拔倒了四棵小树。
莫丽花拉长声哭着咒骂她哥：“好你个伤天害理的人呀，你真不是个人呀，缺大德拔我家的根儿呀，下地狱野狗咬断你的腿呀……”
莫大勇连拔几棵树累了，坐在地上哧地吸着一支烟，噗地一声吹出去，手夹烟卷儿抖动着警告：“好，你就在这儿骂，看来你是不认得你这个哥！今儿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子，我拿这根棍子抡死你！”
那辆毛驴车一直在坟台边上停着，这会儿也不知怎么地，那小毛驴拉着车一步步上了坟台，且走到莫丽花近前。
莫大勇这会儿不仅是见了人火大，看见毛驴也火大，他指着毛驴大骂：“你这个畜生，你过来干啥？！”他举起顶门棍照着毛驴一棍抡下去。
小毛驴哪认得好赖人，本来就一直呆在坟台边上闲得无聊，又看得这两人一直在坟堆前争闹，刚过来看了没两眼便硬生生挨了一棍子，它拉拽起套在身的车撒开四蹄儿跑了。
远处有几个干活儿的农民跑过去才控制了毛驴车。站在远处呆呆地看着。
莫丽花不停地哭着骂着莫大勇，莫大勇一看该收场了，他指着莫丽花威胁：“你就在这儿骂吧，看我回去把你家砸个干净！”说罢他提着顶门杠转身就走。
这下莫丽花不数念着哭骂了，紧随其后边走边求饶：“哥呀，我求你了，千万别砸我的家呀，那你可惹下大事了……”
二、刘继堂和杨美英，自跑到土丘后面，一直向坟地上远远地看。这会儿看到莫大勇前面走，莫丽花在后随，且向着自家走去。
杨美英仍是哆嗦着说：“哎呀吓死人了。老刘，快点送我回吧，两趟看坟地都给他碰上，再不走这命就丢这儿了。”
刘继堂想了想说：“等会儿，他把坟地也砸了，肯定一会儿就走了。家里杀了鸡，就为招待你，咱们中午吃饭。”
杨美英摇摇头苦笑了。这是她出道以来遇到的最大麻烦事。
三、莫大勇把刘继堂和杨美英吓跑了，砸了坟头拔了树，威风气十足，也没心事追撵着打架了。他大摇大摆提着顶门棍走进刘继堂家的院门。刚走到窗前停放摩托车的地方，从屋里飘出的炖鸡肉的香味儿又一次击醒了他的嗅觉，本打算骑车回去，但扛不住肉香的诱惑，心想，‘进去吃了肉吧，自己是不速之客；要就这样走了，这股馋劲儿怎么能过得去，也许这辈子再也吃不上她家的肉了。也罢，反正得罪了他，不吃白不吃，吃了又能怎么地。’
正在他将要硬着头皮进屋时，莫丽花走到他近前哀求地说：“哥呀，你砸了坟头拔了树，也折腾够了，快回你家吧，我实在惹不起你。”
莫大勇转身坐到凳子上，皮笑肉不笑地嘲说：“你不恨我了？”
“不了。”
“也不骂我了？”
“不了。刚才是我一时气得，我错了。哥呀，你咋脾气这么大呢。”
“哼，我脾气大，你知道我肚子里有多少气；要说我脾气大，那是别人惹我多大，我的脾气就有多大。我给你说实话，我是个有良心的人，只要人不惹我，我是个好人。”
“我知道，其实你不是个坏人。”
“今儿是给你留个面子，因为咱俩是兄妹，要不然，我拿铁锹把那坟头就摊平了。”
“是是是，惹了你啥事也敢干。哥，你回吧，走，我送你回。”
“你咋说话呢，讨厌！我不用你送。”莫大勇一生气，站起身扶着他的摩托车就要发动，但那钻鼻子的肉香味儿“吱儿吱儿”地在心里说，不吃吧，白不吃；吃吧，这辈子没这样吃过谁家的肉。他转动着眼珠左思右想在定夺。
莫丽花看他站在那里不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刹那间心头掠过一缕“凉风”，预感到了锅里的肉。
但见莫大勇看似不在意地说：“走，到家里坐坐。”
莫丽花感觉“大事”不妙，当下就没“电”了，她软软地拒绝说：“你快走吧，摩托车挺快的，一会儿就回去了。”
“不行。”莫大勇拿出当哥的架势，“我这当哥的既然来了，还不能在你家坐一会儿？”
“能倒是能，有啥可坐的。”
莫大勇瞪起眼不客气：“呀，我说能坐就能坐。怎么地，你还能拦着我？”
“拦不住，想坐你坐吧。”
莫大勇扭动着脖子拉开门只管进屋，莫丽花随后跟进，她的心早挡在了肉锅前。
进屋后，莫大勇主动脱鞋盘腿坐到炕上，一本正经地说：“先弄口水喝，看这渴的。”
完了，脱掉鞋盘腿坐稳了，这就是要开吃。
莫丽花站在地下没看他，心里画起了多个问号，用什么办法能快点儿把他请走？她嘴上冷冷地说：“行了，哥，坐一会儿你走吧，都这样了还坐啥呀。”
莫大勇打算好了要吃肉，太横了不合适，他忍着要发的火，说：“你咋这样说话呢？什么坐一会儿就走，我还没找刘继堂算账呢。倒水。”
莫丽花不情愿地给他倒来水，莫大勇连着喝了几口，放下碗像是看着窗外像是发现了什么：“我闻见了。”
莫丽花已经想到了他会说这话，仍是不看他，以示拒绝：“你闻见啥了？”
“你锅里炖着鸡肉。”
“啊，是炖着。”
“给我挖一碗吃。”
“你不能吃。”
“我怎么了不能吃？难道我这当哥的吃你点鸡肉还过分了？”
“不过分。这是给人家看坟地的人吃的。”
莫大勇顿时瞪起眼呛：“给看坟地的人吃，什么给她吃，那是个女妖精，给她吃个屁！”
“哥——这就是给人家做的。”
“不行。她是个什么牛鬼蛇神，我要找见她，她该吃我一顿拳头；还吃鸡肉。快挖。”
莫丽花最担心的就是他要吃锅里的肉，这会儿已经挑明了，她反倒也就那样了，吐出了肚子里想说的话：“哥，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样；你简直是咱家里的日本人。”
“你少说废话。日本人算个屁，牛鬼蛇神算个屁！”
莫丽花故意睁大眼睛吓唬他：“你可不敢瞎说，人家大仙要是显灵，你要出大事的！”
“去去去，什么大仙，分明是个大骗子。我给你说，你给我吃了锅里的肉，我二话不说就走；要不然，我还要找刘继堂算账！”
虽然受到了要挟，莫丽花掉转头想了想，觉着再这样拖磨拖磨也许他就走了。于是她装作实实在在地说：“等等吧，还没熟呢。”
莫大勇“叭”一拍炕板，恶狠狠地说：“你挖不挖，生的我也吃！”
莫丽花斜眼瞪了他一下，又显出无奈。
莫大勇反倒有理了似的说：“味儿都这么香了，肯定熟了。”
莫丽花退让了：“行行行，那你吃上点儿就回家啊。”
“你快挖吧，吃好了我自然要回。”
莫丽花摔打着勺子碰了锅盖儿碰锅沿儿，很不情愿地捞出一小碗鸡肉放到炕上推到他身前。
莫大勇抓起筷子立刻吃了起来。
莫丽花看着他咔咔地吃，想到了必须该说的话：“哥，这只鸡也不大，吃了消消气回家吧。早点儿回去，该干啥干啥。”
莫大勇虽然鸡肉占着嘴，但边吃边说：“讨厌，你要再说的话，今儿我住下。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儿上，一把火点了这房子都不解恨。”
“点了房子你成放火犯了。”
“那我也不怕。”
莫丽花浑身的所有招数都使上都挡不住他吃肉，不小心说了句习惯性的话：“这肉好吃吧？”话刚出口她就后悔得拍了一下嘴巴。
只听莫大勇看着碗嚼着肉说：“好吃。”
四、刘继堂和杨美英贴着村边儿向家里走，想看看莫大勇走了没有，他要不走，他们不能回家。
五、莫大勇吃着香喷喷的鸡肉，胃里的需求比嘴里要大，嘎铮嘎铮越嚼越带劲儿，越吃越有味儿。
莫丽花仍在想着用好言语劝他吃了快回家：“哥，这事可就算完了，上次他踢了你，当时你也打了他，他那牙肿得差点儿都掉了；再说你今儿把坟上的树也拔了，你拔的那是我家的根儿。”
这些话跟没说一样。莫大勇这会儿吃肉要紧，只是捎带着说：“我不管那么多，泄了气就行。这肉挺香的，再挖一碗。”
莫丽花掉过头看着他，渐渐张大了嘴。
六、刘继堂一步步走到街门外，谨慎地贴着门框向院里瞅，一眼便看到了莫大勇的摩托车还在，他闪回身快步离去。
七、莫大勇把空肉碗重重地放在炕上，碗空了，需求更急了。他发了火：“你少说没用的，把锅里的肉全部挖上来！”
“哥呀，你真要把这只鸡全吃完？”
“我这个人就这样，要吃就吃个过瘾，要解就解个大馋。”
“啊呀呀，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知道，以后再吃你家饭也不容易了。快点儿，全部挖上来。”
“锅里没多少了。”
“有多少算多少。”
“就一只小公鸡，人家别人都还没吃呢。”
“别人，就那个牛鬼蛇神女的，她是个什么东西，她凭啥吃？你挖不挖；要不然我把你家坟头都摊平了。”
“行行行。啊呀，真拿你没办法。”
“快点儿吧，谁也拿我没办法，别说是你。”
莫丽花眼看着肉锅剩下的肉，心里想着对肉说的话，你呀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莫大勇眼看将要吃完一只鸡，肚里也踏实了，惬意感自然产生，这才声调平缓地说：“你说你家这个刘继堂，三天不见长本事了，连我都敢不放在眼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敢冲我肋条底下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吃多了撑得招惹我。”他看着莫丽花端来的似乎是清了锅底的小半碗肉，这才停下说话，探眼向锅里看。
莫丽花放下碗，说：“就这，没了。”
“我看看。”
“你看去吧。”
莫大勇果真下了炕，拿勺子在锅底划拉了一圈儿，真没了，这才放心地坐到炕上继续吃。忽然间他双眼一瞪一闪，问：“家里有酒没有，刚才忘了。”
“哎呀没有，你快吃吧。”
莫大勇夹起肉放进嘴里，说：“你从小就对我不好。我知道你有酒不往出拿。”
“没有就是没有。吃了你回家吧，以后不闹事了啊。”
“不闹了。今儿我拔了树，出了一口恶气，吃鸡肉饱了肚子解了馋，够了。妹妹，等刘继堂回来你给他说，以后千万别招惹我，小心我要了他的命。”
“行，我给他说。你快吃吧。”
莫大勇吃掉最后一块肉，放下碗筷，唰地抹了一把嘴伸腿下炕，边穿鞋边说：“走了，我走以后你肯定要骂我。骂吧，我背地里不怕人骂。”
莫大勇前脚出门，莫丽花随后跟着。
莫大勇发动了摩托车坐上，莫丽花这个气呀，但不敢说什么，只是变着话味儿说：“哥，路上慢点儿骑，刚吃饱肉，颠得不舒服。”
莫大勇瞥了她一眼便扭动油门儿喷着蓝烟出了院门。
八、街门外的刘继堂听到摩托车的声响后，迅速躲到隔壁院墙的转弯处，直到车声渐渐远去才走出来，对远处土埂上坐着的杨美英摆动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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