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年”,不仅仪式感满满,其中滋味更是醇厚浓郁。
记忆中,我的“年”大约在腊月二十五六便开始过了。要在除夕前对家里进行大扫除,洗床单、被套、蚊帐等大件,擦净家里的器物……只有几岁的我,搓不动大件衣物、扭不动被套、拎不动蚊帐,只好用脚踩。寒风里,一双冻得通红的脚,院坝里用竹竿撑起来晾晒的蚊帐,于我格外记忆犹新。
最深刻的一项活动便是“打扬尘”,就是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包括清扫瓦房上木头格子里的尘土。首先钻进竹林,割一些带叶枝条,绑在一丈有余的竹竿上,戴上草帽,批上罩衣,我便准备完毕。然后用塑料布把家里的物品遮盖起来,特别是厨房,不仅瓶瓶罐罐多,而且农村烧柴火,扬尘特别多,特别黑。最后我就开始清扫灰尘,身高不够的地方,还要搭上凳子打扫。往往需要用一上午的时间,我才能打扫完,罩衣下面,已是我汗涔涔的身体。
过年最大变化的还数洗衣服。那些在小小年纪就把装了湿衣服且重达一二十斤的盆,吃力地搬上1米多高的洗衣板,用刷子反复刷洗到手软,刷完后再拿到冰冷的水沟里去清洗的情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我不再恐惧“年”的到来,用洗衣机就能洗完大件衣物,我不再为清洗所累。
上坟也是过“年”必不可少的活动。外婆的坟是活动重点,就在离家十几米远的地方。妈妈会把煮好的腊肉、香肠等端到外婆坟前,在坟头两边插上蜡烛,中间插上三根香,把夹在小竹竿上的挂青插上坟头,点燃蜡烛、香、纸钱和一串小鞭炮,最后是跪拜、作揖磕头等,整套流程仪式感满满。在纸钱腾起的烟火中,妈妈嘴里念念有词:“一年到头,除了清明、农历7月给你烧纸,平时都没给你烧……你要保佑我的两个孩子健康、平安。”
粽子也是年味必备品。大年三十前必须买回粽叶,逐一清洗,清洗干净后晾晒;提前泡好红豆和糯米;磨好花椒粉……最后把粽子包好、煮好。因我和母亲不会包粽子,在准备好所有食材后,便会请母亲的表妹来帮忙。围在灶台前,我边学边包,妈妈直骂我笨,欢声笑语一片。几十年过去,到如今,我依然包不出一个棱角分明、像模像样的粽子。
将家里所有门框换上新春联,也是过年的风俗。贴春联是有讲究的,厨房和堂屋的对联是不一样的,厨房门前要贴与丰衣足食有关的对联,堂屋要贴与传承美德有关的对联。我想,贴上去的就是我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当然,40年前,过“年”也不仅只有艰辛劳动,还有幸福的时光。买新衣、穿新衣,这对于一年到头只买一两次衣服的我来说,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啊!穿上新衣,我便兴奋几天,到处去“臭美”一番。平日里一个星期才能吃到一次肉,在过年期间因为杀了年猪,顿顿想要的美味佳肴变得触手可及,特别是装香肠剩下的肉,在蜂窝煤炉子上一煮,再放上些菜叶,简直美味无比。妈妈还会在大年三十之前背上背篓,走路到10里开外的花园镇或花桥镇,买上好多平日里不常吃的蔬菜——花菜、韭黄、大灯笼红椒等,整个“过年”期间,好久不曾吃上一回的菜几乎天天有……当然,最为忙碌和期待的,还数大年三十的那顿年夜饭,为做好满桌鸡鸭鱼肉,我们几乎要忙上一整天。
1995年之后,妈妈从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没了田地,无法养猪,每逢过年就无猪可杀。但妈妈的工资收入增加了,我和弟弟也在水电七局上班了,所以过年时晾晒在竹竿上的腊肉和香肠比杀年猪时还多。虽然生活条件变好,心里总不是滋味,觉得少了那么一些年味,少了那么一些开心和期待。2015年之后,每逢过年就热闹的家里开始无人居住,房前屋后、院坝里杂草丛生,处处透露着荒凉。每年回去上坟,心里会莫名地难受,因为妈妈病逝了……如今,随着亲人的离开和年纪的增长,年味越来越淡。但每逢在离家几百公里或者上千公里的项目上时,却对故乡的思念愈发浓郁,情不自禁地怀念故乡的生活,怀念有妈妈的奢侈时光。
数年匆匆而过,社会早已发生天翻地覆地变化。“年”味,还是40年前的浓,那个物资贫乏、囊中羞涩的年代早已离我们远去。黄瓜、西红柿等各种新鲜蔬菜天天有;粽子也不只限于端午和过年才吃,红豆粽子、腊肉粽子、红糖粽子等应有尽有;新衣服想买就买,不想出门逛就网购;出行方式变得多样,可以乘坐高铁、地铁、公共汽车。
我期待着以后能回到农村,把妈妈遗留下来的房子简单修缮,养上一只狗、一只猫,再养上几只鸡、几只鸭,租几分土地种上各种蔬菜,过上我向往的、有年味的田园生活……